「混浴」。聽到這個詞，許多外國人可能會感到驚訝。男女在同一浴池中入浴，這種習慣在全球範圍內極為罕見。
當我第一次知道混浴溫泉的存在時，坦白說，我感到困惑。然而，當我學習了它的歷史並實際造訪了秘湯的混浴溫泉後，我的理解改變了。這不是一種性行為，而是日本人經過數百年培養出來的獨特入浴文化。
本文將誠實地解說混浴溫泉的歷史、文化背景以及現代的情況。
什麼是混浴：解開誤解
首先，我想明確一點。日本的混浴文化完全不帶任何性的意義。
混浴是指男女在同一浴場中入浴，這純粹是一種入浴文化。這反映了日本人在長期歷史中對「裸體」「入浴」「羞恥」的理解，與西方完全不同。
直到江戶時代，日本人將入浴視為「淨化身體的行為」，裸體則被視為「自然狀態」。裸體=性行為的聯想並不強烈。混浴的溫泉和澡堂是村莊共同體聚集的社交場所，也是信息交流的場所。
不理解這種文化背景，就無法談論混浴。
明治時代的衝擊：混浴禁令
1868年，明治政府頒布了「混浴禁令」。
幕末來訪日本的外國人對混浴文化感到震驚。在他們眼中，這是一種「野蠻」且「不知羞恥」的習慣。他們的記錄中留下了「日本人沒有羞恥心」的描述。
明治政府為了被西方列強認可為「文明國」，迅速推進西化。因此，混浴被視為「羞恥的習慣」而被禁止。
然而，這對日本人來說是一個巨大的矛盾。幾百年來一直持續的自然習慣，突然被視為「羞恥」。都市的澡堂被分為男女，但地方的溫泉地，混浴文化並未輕易消失。
這一事件象徵著文化的相對性。「羞恥」是什麼，「裸體」是什麼。答案因文化而異。西方的價值觀並不一定是「正確」的。
消失中的混浴溫泉：現代的情況
目前，日本提供混浴溫泉的設施約有100家。曾經有數千家的混浴溫泉，如今已成為瀕危物種。
許多地區的都道府縣法規禁止10歲以上的混浴。允許女性使用浴巾的設施也增加了。即便如此，廢除混浴並改為男女分開的設施每年都在增加。
為何混浴溫泉會消失？
原因有多種。現代日本人價值觀的變化。一些不當行為引發的糾紛。法律規範。以及經營者的高齡化和後繼者不足。這些因素綜合作用，使混浴溫泉正在靜靜地消失。
秘湯中殘留的最後混浴文化
即便如此，山中的秘湯中，至今仍保留著傳統的混浴溫泉。
我曾造訪東北山中的一間旅館。那裡有一個建在河邊的露天風呂。周圍是原始的山毛櫸林。沒有任何人工的聲音。
黃昏時，我進入那露天風呂。先客是一對當地的老夫婦。他們靜靜地泡在溫泉中，凝視著夕陽。對他們來說，這混浴溫泉是從小就一直來的「日常」。
沒有一絲性的元素。只是，在自然中泡溫泉。僅此而已。看到他們的樣子，我理解了混浴文化的本質。這是人類作為自然一部分存在的時代的記憶。
家庭共浴的最後場所
混浴溫泉還有另一個意義。那就是，這是少數能讓全家人一起泡溫泉的地方。
通常的溫泉分為男湯和女湯。父親只能和兒子一起，母親只能和女兒一起入浴。全家人無法一起泡在同一溫泉中。
然而，在混浴溫泉，全家人可以一起享受溫泉。小孩子可以和父親、母親一起泡溫泉。這種體驗是加深家庭羈絆的珍貴時光。
我有位朋友帶著孩子全家一起去混浴溫泉。孩子們非常開心地說：「爸爸媽媽都在一起！」。之後，孩子們多年來一直談論著那次溫泉的回憶。
混浴溫泉也是創造家庭記憶的地方。
混浴溫泉的嚴格禮儀
不要誤會。混浴溫泉有非常嚴格的禮儀。
不要凝視。盯著其他入浴者是最大的禁忌。視線應該投向自然景色或遠處的天空。
不要搭話。除非是熟人，否則不必要地搭話。保持寂靜。
禁止相機和手機。拍攝是絕對不允許的。甚至應避免攜帶。
保持距離。與其他入浴者保持適當距離。
不遵守這些禮儀的人，沒有資格進入混浴溫泉。一些不當行為惡化了整體混浴文化的形象，這是非常遺憾的現實。
作為文化遺產的混浴溫泉
我並不打算向所有人推薦混浴溫泉。對此有抵觸的人，完全不必勉強進入。這是個人的選擇。
然而，了解混浴溫泉的歷史和文化背景是重要的。
混浴溫泉是日本人如何理解「裸體」「羞恥」「入浴」的文化遺產。它傳達了西方價值觀席捲全球之前，多樣文化的存在方式。
明治時代的西化使日本獲得了許多，但同時也失去了一些。混浴文化就是其中之一。現在，它正面臨完全消失的危機。
尊重文化多樣性，意味著試圖理解與自己不同的價值觀。不是將混浴文化視為「野蠻」，而是理解其背後的日本人對自然、身體、共同體意識的看法。我認為這才是真正的文化理解。
記錄消失中的文化
或許，再過20年、30年，混浴溫泉幾乎會消失。法律規範、社會價值觀、經營者的高齡化。這些都加速了混浴文化的消失。
這可能是時代的潮流，無可奈何。然而，正因如此，記錄這種文化「為何存在」「意味著什麼」是重要的。
混浴溫泉展示了日本溫泉文化的多樣性和深度。它是人類如何與自然相處、如何看待身體、如何定義羞恥的珍貴文化記錄。
我並不是鼓勵訪日者進入混浴溫泉。但我希望他們了解其存在和歷史。並以此為契機思考文化多樣性和價值觀的相對性。
混浴溫泉是逐漸消失的日本溫泉文化的最後堡壘。它向我們這些生活在當下的人們提出了「文化是什麼」「羞恥是什麼」「自然是什麼」的問題。
